《胡蘭成 天地之始》序一

《胡蘭成 天地之始》序一

Category : 書序與跋

禮樂之外,是他的《禪是一枝花》。

文人喜歡談禪,《禪是一枝花》正是典型的文人筆調,但禪,其實有它最嚴厲的一面,所以二祖慧可才「立雪及膝,斷臂求法」,就此,石溪心月的一首詩說得好:

少室門庭冷似冰,可師曾此一沉吟;
夜闌各自知寒冷,莫待齊腰三尺深。

這麼說,是因為禪是自性自悟之事,為「了生死」,就必須打破無始以來的無明,所以過去禪家說禪,「是冰棱上走,劍刃上行,稍一放浪,即喪失性命」之事。禪原是兩刃相交、無所躲閃的,在此,沒有人情,更不得放浪。

禪的本質如此,但禪的映現呢?它既有「孤輪獨照江山靜,自笑一聲天地驚」的氣慨,也有「我來問道無餘說,雲在青天水在瓶」的平常,更有「始隨芳草去,又逐落花回」的詩情。這些風光端的是「萬古長空,一朝風月」,文人談來,自然興味盎然。而也的確,自宋起,禪門與文人大相往還,文人固喜談禪機,宗門也樂用文字接引,可這一走遠,卻導致文人禪、口頭禪滿天下,至於當代,禪更早已成為「啜飲一杯午後香醇咖啡」的事了。

《禪是一枝花》,實修的禪者看來,是「以禪為美」的外行話,是喪失性命的放浪語,胡蘭成如此談它,可真應了某些人看胡蘭成的既成印象,果真輕薄。但其實不然!

不然,來自胡蘭成看到禪的氣魄機鋒,看到生命的無礙不執,看到行者的大開大闔,契入這,乃可以見到宋之後心靈的乾枯閉鎖,乃可以見到多數儒者之為名相所惑,由是,中國宋之後許多文化問題乃可以從生命情性的切入得解。

這雖非禪話頭、默照的實參,也與直接的公案鍛煉有別,但能見此,就能接上禪家的不共,看似簡單,其實不易。

不易不只在若沒有實參經驗很難有此見地,不易也因宋之後對文化、生命的詮釋儒家已過度主流,沒有人生或歷史的高度,就難在這裡直接立言。

所以說,《禪是一枝花》,看似病,在面對儒者生命力的萎縮,在對應歷史的禁錮下,卻有著一種無作自然、一派生機的風光。

音樂及禪這兩塊,都涉及生命的直接經驗,而音樂又具專業性的門檻,禪對文人則充滿誤區,胡蘭成在此,既有他不可小覷的直觀,對他,放在凡情中看,的確也有境界無法相應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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