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孔子隨喜》序一
Category : 書序與跋
以此,儘管宋有高度的文化成就,但這成就卻可看成在胡化下沉潛待發的奮力一擊,一擊之後,卻就每下愈況了。
每下愈況是因沒了氣象,在此,嚴的何只是夷夏之辨,還是雅俗之辨、正邪之辨,這影響對後世既深且遠,於是:
宋之後,標舉生死事小,失節事大,人須嚴合禮教,由此,除了花燈、秧歌、民俗慶典外,中國人已不能隨意舞動肢體,細膩的舞蹈只能在戲曲中尋,而能有這個出口,還因演員扮演的是別人。
中國的琵琶是歷史中唯一能與琴相頡頏消長的樂器,在唐是橫抱撥彈,至明已直抱手彈,還發展出相信是今曲〈十面埋伏〉前身的〈楚漢〉一曲,其器樂化已臻巔 ,這轉變何其之大!更是胡樂中國化的最好例證,但四五百年間竟無相關的琵琶史料,只因琵琶不僅是胡樂,還是俗樂!
而也就因宋儒的闢佛,即便佛教傳入中國已兩千年,民間甚而「家家彌陀,戶戶觀音」,談起佛家,許多儒門中人到今天第一句也還是:「佛教不是中國固有的宗教」。
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,而就因畫起圈圈,自擬正朔,缺了那吞吐開闔的氣象,所以,於書畫,即便文人多所寄寓,不乏大家,但真能開闔者,也常須於逸於格外者尋;於陶瓷,宋雖顯其底氣,至元明卻僅能但探幽微,到清,則幾乎只餘玩物喪志;於音樂,則宋之前固灰飛煙滅,宋後則雅俗嚴分,難出大氣;於文學,則宋詞、元曲、明之小品文,皆極盡美言,卻都少見酣暢;於思想,則文人之生活,儘管多出入三家,檯面卻只能標舉儒門,此儒門還愈不可親,最後士子就只能完全匍匐於科舉之下,學問也只能死於句中;而中國人不再舞動肢體,居敬最直接的結果竟就是逐漸僵化的身體與想法。
所以說,這氣象的有無、盛衰,才是了解中國千年以降文化變遷、生命轉折的關鍵,但要識得此,卻必須跳開宋文化成就帶給我們的慣性與迷思。換句話說,談人論史,談者的本身就非得具備那吞吐古今的氣象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