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落葉集》後記

唯好一陣子生活所見無處不是落葉，無物不像落葉，無事不指落葉。例如，有一天在客廳喝茶閱報，無意間瞥見杯上所書：「秋風落葉亂為堆，掃盡還來千百回，一笑罷休閒處坐，任他著地自成灰。」反覆觀之讀之，瓷杯當下即成慈悲，那一盅茶葉，清涼甘甜，直潤我心。

又例如有一次路邊樹下停車，事情辦妥欲取車時，看到車頂、前擋風玻璃、引擎蓋與後車窗，均是多風午后遺留下來的光華，散佈任意，或臥或坐，沒有言語，似乎早已與我相約，深情等待，又彷彿已經訴盡，一切幽微心思。我佇立觀看足足十分鐘之久，旁若無人，腦海裡飄落無數記憶的風雪，任心中迤邐豐沛的段落伸展蜿蜒，直至與眼前美麗的畫面相連纏綿合而為一。如此奇特的美感經驗，好像身處桃花源記「芳草鮮美，落英繽紛」的路途。

再例如有一次，在一家新開幕的咖啡館，驚覺杯墊圖案之精緻：墨色枝頭上一雙線條纖細的羽翼，靈動、專注，若有所思。小小一方帖，彷若藏書票，其上題有東坡「萬事到頭都是夢，明日黃花蝶也愁」之句。證之於寫作，許多事物應屬前世接銜而來，前一晚月明星稀，伏案寫到山谷雲深處，低迴交錯的彩蝶，正如落葉。

這樣的事例尚有許多，我將這些過程視為各種因緣，盡心領受其中深意。結束落葉系列寫作之後，才發現後期的落葉我已經很少發表了，大概是為了相同題目的詩，僅有編號的差別卻一再投稿欲求刊登，自己也感到不妥吧。有趣的是，生活中仍時有攸關此題之天外神筆縱情而至，像日前隨意翻閱的PCDIY電腦雜誌（九十七期，二○○五年三月號），就看到不知是摘引自他處抑或主編自己下的標題：「葉子的離開，是因為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？」反覆誦之唸之，竟覺詩境幽遠，意象繞樑。我揣想有的葉子認為自己是飄邈微小的，猶如蚍蜉撼樹，有的葉子自認可以聲振林木，穿雲裂石，不同的葉子有不同的口吻，模擬各種葉子的外觀與心事，語氣必須不斷改變。這些想法都與落葉有關，也與我臨摹落葉的音聲，湯湯交響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