找回失去的星光—憶子于 尉天驄
Category : 書評與讀後
也許有人認為:這說法似乎太著重在世俗的道德觀點。但仔細一想,在那裡卻也實在地表現著人格的更高層次。在《迷茫》中,兩位男女主角原來是陌生的,因某種機遇而相識、投緣,有了心靈的默契。只因二人客觀條件的限制無法繼續下去,在旅程結束時,男的借故半途下車。他怕不知如何面對結局。仔細體會,這才是人的最大的超越的悲情。像這樣的情況,也不斷地出現在子于其他的小說中。例如《芬妮.明德》。對此,評論者姚一葦先生便認為,這故事所要表達的正是人世間的善惡,由對立而融合,相濡以沫,讓人在其中見到人與人互相依存的基點。這樣的情操,人對人的了解才能更加寬厚。子于在處理這類題材時,也經常透過人性的矛盾來顯現人生中某些難以超越的極限。例如,在〈鬼影子〉中,寫一位丈夫面對發生外遇的妻子。由於體認到家庭中的種種不得已,便努力著要把這件事化為平淡。但在強忍之下,內心依然受了重傷。這是亂世婚姻的無奈,也是亂世人倫的悲劇,更是亂世中經常可以遇到的「生之悲哀」。
子于一九八二年自建中退休,與太太赴美依親後,由於語言不通,幾乎與外界處於隔離狀態,生活過得很不如意,後來曾經返臺,在榮民醫院動了一次手術,也想再回臺灣定居。與在美國的生活相比,建國中學那窄小的宿舍卻讓人懷念不已。然而,那留存著美好又無奈記憶的宿舍早已拆除,景物不再,人事也已全非,往日舊夢難以再續,只好又悵然赴美,住在老人院裡。又因長年洗腎,沒過幾年就傳來了他抑鬱而終的消息。那一年他不過六十九歲,傳說他是自我了結生命的。我一直懷疑此一傳說,但也始終得不到任何證實。
在《迷茫》中,有兩節的題目特別動人,一個叫「尋夢」,一個叫「找回失去的星光」。那也許正是子于個人和那一代人懸念不已的心靈寫照吧。而其情況就是這樣的:
現實的悲苦中,人不僅要不斷地聽由命運的擺布,還要在種種意識形態交互的大混亂下,任人捉弄;以至於人生的摸索便經常在不左不右、忽左忽右中搖擺不定,無所皈依。於是,一方面經常是在生活的夾縫中勞苦終日,一方面卻又往往被別人視之為局外人;於是回顧過去對歷史便有了如是的難局:想忘卻又不能忘卻,想回頭卻又回不了頭;盼望團圓又無法團圓,想重新來過又難以重新開始。這就像美國當代詩人帕稱(K. Patchen)所說的:要死卻又無法死透。回顧平生,便真如女媧神話所描寫的,終其一生仍然只是難以填平遺恨。上世紀五O年代的知識分子,似乎很多都是這個樣子。
選自《回首我們的時代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