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歌我唱》序一_林青霞
Category : 書序與跋
聽去過武夷山的人說,到了武夷山,如果不爬最高峰就不算到過武夷山,但爬上山的人就是傻子。七月天正值酷暑,頂著攝氏三十八度的高溫,吳謙體貼我們,不想讓我們做傻子,租了轎子爬武夷山天游峰,轎夫挑了幾步,我忙叫下轎,自己登山。記得許多年前爬不丹的虎穴寺,領悟到,到達目的地的過程就好比人生的旅程,所以一路精進,衣服濕了、褲子濕了也不以為苦。我們上山,前方下山的旅客,看見轎子上我的背包,戲謔的說:「這包包倒是挺舒服的。」江青膝蓋不好,不方便爬山,一路坐轎,不慣被人服侍的她,非常過意不去,我的驕夫因為我不肯坐驕也很過意不去。到了山頂吸呼天地之大氣,欣賞氣壯之山河,感覺真是上了天了,我和江青手舞足蹈,一人一把紅扇子舞了起來。回到山下,導遊說我來回總共爬了六千個階梯。真是不敢相信,平常爬上坡和走樓梯都有點吃力,這會兒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。
這次和江青的大陸之旅,見識了許多名勝古蹟、好山好水,也做了些平常不會做的事,感覺非常充實,最重要的是與江青一起出遊。
江青睡前喜歡喝杯紅酒,這是我到她房裡聽故事的最佳時刻,她一身棉紗寬鬆長裙,起身拿杯子倒酒,見她背影,長裙飄逸宛如仙子。她灰白的自然綣髮,臉上的紋路和數十年歷練出來的芭蕾舞腳,不用多話,這些都是故事。江青總是在笑,說到淒苦的事,她笑,那個笑聲是空的,讓人聽了心疼。說到溫馨的事,她笑,笑聲甜美,也讓人感染到她的喜悅。她的話語都像是分好鏡頭一樣,都是文章、都是畫面,特別吸引人。通常名人、明星說話都有保留,她跟我談話似乎毫不設防。但她也曾選擇沉默,吞下了半個世紀的委屈和苦水。做為一個母親,我非常了解離開幼兒不能相見的痛苦和折磨,尤其是看了她寫的〈曲終人不見〉章節裹,媽媽對兒子的思念之情。這是她一生的憾事,我只能勸她隨緣。我常在想,像她這樣的遭遇之所以不會得精神疾病,或許她是把委屈和苦水化成了動力進行創作,舞出了另一個世界。金馬影展五十週年,她從瑞典飛回臺北頒獎,執委會覺得奇怪,怎麼她飛得最遠,機票錢最便宜。原來她坐的是經濟艙,她說這沒什麼好奇怪,她從來都坐經濟艙,因為她要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創作上。她說她在現實生活中一輩子沒染過頭髮,沒修過指甲。眼前這位大明星、大舞蹈家竟然如此之樸實,實在難以置信,我瞄了瞄手指上的寇丹和一頭黑髮,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