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跑步的人》序_楊晉綺

《風中陀螺》裡有些互文現象則是以「暗示」的類型被呈現，例如第五章〈半身之愛〉裡說：

他感覺自己的弟弟像一匹永不疲倦的戰馬，那是他生命中最甜蜜的一段日子。……段尚勤不寒而慄。有一天，段尚勤發現那隻叫老二的灑花器突然開關失靈，他無法應戰，他還不到四十歲，他的戰馬卻豎起了白旗。（《風中陀螺．半身之愛》八一—八三）

這一段文字無疑地呈示法國文評家薩莫瓦約在《互文性研究》一書裡所指出之「合併—暗示」（integration-suggestion）的互文現象—「一些模糊的跡象表明互文存在，但同時互文又和簡單參考混在一起」。小說此前明白引述〈薄荷痛〉一詩的詩名與內容，用以描述性愛歡愉「一種通宵達旦之後的甜蜜疼痛」；而這段文字則暗示了詩歌〈軟硬篇〉裡「勃起中的老二／木頭桌椅／鋼鐵／用硬度支撐人類歷史／……天與地有時連成一線／軟與硬　合了節拍／也會奏出歡樂樂章」裡的內容，「戰馬」與「鋼鐵」、「甜蜜」與「歡樂樂章」相互呼應。詩歌〈二弟弟〉裡「當戰馬變成小貓咪／世界是太平還是不太平／／讓二弟弟做一隻溫柔的獅子吧／薔薇花才會熱情奔放地綻開」的內容則成為小說裡「不寒而慄」和「開關失靈」、「無法應戰」的真誠告白與衷心企求。詩歌〈軟硬篇〉與〈二弟弟〉並不像〈薄荷痛〉一詩被清楚地引述，作家在這裡要求讀者由小說閱讀向詩歌閱讀延伸與想像：如果讀者有足夠的「多重身分之隱地」的閱讀經驗和由此及彼之連翩不絕的想像力，那麼文本類型與話語意義將以飛躍的方式不斷地向外連結、膨脹，猶如圈圈漣漪一般，得以無盡地擴充和延展。由於暗示的互文既可以直接反應一篇已有的文本，亦可以間接地觸發更為廣闊、跳躍的聯想，要之皆不像引用般明顯地呈示二個文本之間的差異性，這種互文特徵即如薩莫瓦約指出之「暗示比其他互文手法更依賴閱讀效果：正如它可能不被讀出一樣，它亦可能被無中生有」。即此，我們遂能指明：「互文」裡的「暗示」較之「拼貼」與「填充」，無論在想像力與閱讀效果上，更傾向於詩的表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