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胡蘭成 天地之始》序三
Category : 書序與跋
增訂版自序 薛仁明
我年少時代,多煩憂,常常沒事竟日惶惶;曾經還因為鬱結,休學了半年。那時,總覺得世事不可為;心儀的,是隱者。高中時,最欣羡孟東籬,他隱於花蓮鹽寮海邊。多年之後,我卜居花東縱谷的池上鄉下。此地有蒼蒼雲山,有離離稻禾,在晨風夕露裡,在天光雲影中,有著浩浩陰陽移;於是,我狼藉一身,漸得清寧。
此地二十年,經常與談者,有蕭春生老師。蕭老師住山上,山更深處,已無人家。他那兒,晨有畫眉鳥,夜有貓頭鷹;山頭上,則是一窩子鷹鷙。其餘,出沒山間者,多半也就是山豬者流。
他長我二十歲。荒山寒屋裡,許多時候,也只是閒談。最常是看他寫字,聊書法;有時我也帶京劇、昆曲。杜近芳的《斷橋》,他是聽了再看,看了再聽。有段時日,他開貨車,車上則聽著張繼青唱《牡丹亭》;不聽時,便念佛號。他修習淨土宗,念佛號三十餘載;一字一音,念到後來,常常像有摩擦力似的。但真說根器,則是近禪。
十來年前,有一日,我拿了一冊書給他,是胡蘭成先生晚年著作。隔了幾天,他只淡然言道,「這是個開悟的人。」
胡先生是個開悟之人?
話說,我讀大學時,曾一腳踩入了新儒家;那會兒,前後三載,滿腦子盡是先秦儒家、宋明理學,與當代新儒學。那時尊敬二程、張載,尤其佩服王陽明。讀他們的書,非因研究需要,亦非知解興趣,而是強烈的實踐迫切。因我年少煩憂,亟思解惑。而後,我雖頗有所得,卻也深受其弊;內心深處,仍不得安;直覺有哪兒不對勁,但是,我說不明白。
儘管漸漸不甚相應,但我與新儒家,仍多多少少還藕斷絲連;池上第四年,尚讀著新儒家唐君毅先生的書信集;其中,收有致胡蘭成書,凡十九封。讀罷,真是詫異。書信中,唐先生對話者,分明是個實力相當,甚至,是比他更高之人。有三封信裡,唐皆道胡是,「天外游龍」。唐位列新儒學大家,素以人品著稱;以其道德文章,斷不可能對一個熟識者胡亂恭維。更別說,這三封信,還前後相隔了十年。猶有甚者,在最末尾一封信裡,唐且說道,「天下固有先知,兄亦固可即是先知。」
先知?
胡蘭成是先知?